天龙八部誉婉篇(三)

第一回    初出茅庐意气生 马疾香幽醉红颜


4

 

段誉告别玉像,便沿着石级而上,虽然七转八转,道路也不平整,但总算回到了山上。其后依钟灵所指之路,约莫走了两日,终见迎面黑压压的一座大森林,想必已到了钟灵所居的“万劫谷”谷口。

正当他寻这入谷之径时,忽听不远处一声巨吼:“人呢?人呢?钟万仇!”段誉被震得心中怦怦乱跳,强自镇定,向那人瞧去,第一眼便见到他一个脑袋大得异乎寻常,一张阔嘴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齿,一对眼睛却是又圆又小,便如两颗豆子,然而小眼中光芒四射,甚是可怖。

此时从谷中出得一人,对这怪人施礼道:“我家谷主吩咐奴婢,前来迎接三老爷。”这人却不回答,竟自运气道:“你叫我什么?”这婢仆见他语气不善,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,但这称谓乃是谷主所授,那是万万错不了的,只好颤巍巍的回道:“三……三老爷。”

这怪人一把抓住头颈,喊道:“我是岳老二,岳老二,不是什么三老爷。你他娘的,存心瞧不起老子。”语毕,他一手便将这婢仆脖子拗断,摔了出去。

段誉见罢大惊,忙捂住嘴,不让自己叫出声来,却也不敢在此逗留,趁这怪人没发现自己,便速速溜走了。

他前行数里,只见一排九株大松树参天并列,他自右数到第四株,依着钟灵的指点,绕到树后,拨开长草,树上出现一洞,心想:“这‘万劫谷’的所在当真隐蔽,若不是钟姑娘告知,又有谁能知道谷口竟会是在一株大松树中。”

只见一株大松上削下了丈许长、尺许宽的一片,漆上白漆,写着九个大字:“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”。八字黑色,那“段”字却作殷红之色。

段誉心想:“这谷主干么如此恨我姓段的?就算有姓段之人得罪了他,天下姓段之人成千成万,也不能个个都杀了。”他虽是不解,却也遵循钟灵的指示,在九个大字的第二字上敲击三下,便敲这个‘段’字了。遥想她当时不明言‘段’字,定是怕自己生气了。其实她救了自己的性命,别说敲这‘段’字,便是要在他头上敲三下,却也无防。

他见树上钉着一枚铁钉,钉上悬着一柄小铁锤,便提起来向那‘段’字上敲去。只见那松树缓缓移动,便似一扇大门应声而开。段誉冒昧闯入,虽不合礼数,但救人要紧,便竟自走了进去。他穿过一座树林,沿着小径向左首走去,来到一间瓦屋之前。

段誉走进屋舍,此时内堂出来一位妇人,身穿淡绿绸衫,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,容色清秀,眉目间依稀与钟灵甚是相似,知道便是钟夫人了。

他上前一揖,说道:“夫人,我是钟姑娘的朋友,是来报信儿的。”钟夫人惊讶道:“灵儿,灵儿发生什么事了?”段誉从怀里摸出钟灵的那对绣花鞋,说道:“都怪段誉连累了钟姑娘,她现在被神农帮给扣住了。”

钟夫人略一思索,突然听闻他所言姓氏,当下一惊,问道:“公子姓段?”段誉这才想到,钟姑娘千叮万嘱让自己不要透露姓氏,不过这天下姓段者无数,又非都与这谷主有恩怨,若能见到钟姑娘的爹爹,他定要好好向他劝导一番。此时既已言明,他便不再掩饰,直言道:“是,我姓段,叫段誉。”

钟夫人刚要再问,便在此时,忽听得门外一个男子粗声粗气的喊道:“岳老三,你这个王八蛋,居然敢伤我钟万仇的人,我非宰了你不可。”段誉一听,便知是谷主到了,就要上前见礼。

钟夫人吃了一惊,低声道:“外子来了,他……他最是多疑,段公子暂且躲一躲。”段誉道:“晚生终须拜见前辈,不如……”钟夫人左手伸出,立时按住了他口,右手拉着他手臂,将他拖入东边厢房,低声道:“你躲在这里,千万不可出半点声音。”

段誉只好屈就门后,此时又听门外喊叫之声,由远及近道:“宝宝,进喜儿让岳老三给宰了,宝宝……”钟夫人见丈夫进来,忙拦住他假意问道:“啊!那岳老三为什么要杀了进喜儿啊?”

钟万仇不疑有他,说道:“是啊!我看到进喜儿的时候,她的脖子已经给岳老三给扭断了呀!”他见夫人眼光闪烁,经常瞥向厢房,便也向内望去,钟夫人忙说道:“这岳老三竟然敢杀咱们进喜儿,咱们去找他问个明白。”

钟夫人本意要将丈夫支开,谁知段誉眼见岳老三拗断那进喜儿的脖子,手段之凶残令人生畏。此时听闻钟夫人要去找那大恶人理论,恐其遇害,反而跳了出来说道:“夫人,千万不要去啊,那个大恶人,他杀人不眨眼的,你们要去了,说不定也就……”

钟夫人眼见就要将丈夫带离,却不想这姓段的傻小子竟自己跳了出来,不禁叹息皱眉。可这钟万仇见到夫人房间内,走出了男人,可真气炸了他也,喝道:“你是谁呀,怎么在我夫人房中?哦!我知道了,你是想勾引我夫人,是吧?”

段誉忙摇手道:“不是啊,前辈,你误会了呀!”钟夫人见丈夫神色,便知他杀心已起,忙拦在段誉身前说道:“万仇,你这是在说什么呀?灵儿被抓了,这位段公子是来报信的。”

钟万仇喝道:“报什么讯,我瞧这臭小子油头粉脸面的,决不是好东西。”段誉心道:‘这谷主好生无礼,听闻女儿被擒,竟毫无关心救人之态,反而怀疑我跟钟夫人有甚苟且之事,当真不知所谓。’

他刚要申辩几句,只听钟万仇突然想到什么,又再说道:“宝宝,你刚刚说他姓段?”他一把擒住段誉喝道:“段正淳那个狗贼跟你有何关系?”

钟夫人懊悔自己不慎说漏,段誉听这谷主言语辱及父亲,料想他门前所立牌子,定是冲着父亲而来。他此时性命虽在他人手中,却也不惧反怒,凛然道:“在下姓段名誉,段正淳正是我爹。你既跟我爹爹有仇,就该光明正大的了断此事。你有种就去当面骂我爹爹,背后骂人,又算什么英雄好汉?我爹爹便在大理城中,你要找他,容易得紧,干嘛只在自己门口立块牌子,说什么‘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’?”

钟万仇脸上青一阵、红一阵,似乎段誉所说,句句打中了他的心坎,只见他眸子中凶光猛射,看来举手便要杀人,呆了半晌,突然间,他甩开段誉,接着砰砰两拳,将桌子打得背断脚折,跟着叫道:“我不是怕斗不过你爹爹,我……我是怕……怕你爹爹知道…知道宝宝住在这里……”说到这句话时,声音中竟有呜咽之意,双手掩面,叫道:“我是胆小鬼,我是胆小鬼!”猛地发足奔出,但听得砰嘭、拍啦响声不绝,沿途撞倒了不少架子、花盆、石凳。

段誉本以为钟万仇会杀了自己,没想到他会如此伤心离去,想来自己这几句话刺得他极重。见此,段誉反而深感歉仄,转过头来,只见钟夫人正凝望着自己。

钟夫人颤声道:“你爹爹是……是段……段正淳?”段誉点头道:“正是!”这钟万仇成天疑心重重,无论谁人进谷,都恐其是段正淳的人,会将他夫人带走。大理姓段者成千上万,却没想到这一问之下,竟真的是段正淳的儿子来此。

这钟夫人眼眶稍红,随后她稍定心神,对段誉说道:“敢问段公子,段正淳他……令尊这些年来身子安好?一切都顺遂罢?”

段誉听她问及自己父亲,当即站直身子,恭恭敬敬的答道:“家父身子安健,托赖诸事平安。”

钟夫人道:“那就好。”

段誉见她神色,应是与父亲相熟,她问候父亲平安,定是昔日知交。不过此事是小,这钟姑娘还扣押在神农帮手中,这事可耽误不得,于是说道:“段誉适才言语无礼,请伯母代为请罪,这就请谷主启程,去相救令爱。”

钟夫人道:“嗯,事到如今,我随公子去吧。”段誉喜道:“伯母亲自前去,再好也没有了。”想起钟灵说过的一句话,问道:“伯母能治得闪电貂之毒么?”钟夫人摇了摇头,道:“我不能治。”段誉犹豫道:“这个……那么……伯母既不会治疗貂毒,只怕神农帮不肯便放了令爱。”

钟夫人暗运内功,隔空取过宝剑,凛然说道:“我虽不会救人,难道杀人也不会么?”

段誉见她神色,不禁打了个寒噤,只觉她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言语之中,所含杀人如草芥之意。心道:‘哎,自己本要救人性命,这一下不知又要害死多少条人命了。’

就在他懊恼之际,忽听得一人厉声喊道:“你敢带走宝宝,我杀了你这狗儿子?”段誉回过头来,只见钟万仇如飞般追来,一掌向他面门攻来。

段誉不及反应,钟夫人挺剑一挡,拦在他的身前,见丈夫又再发难,便挺剑一刺,她料想以丈夫的武功,只要回身自卫,定能闪过。可这钟万仇竟不避不让,这一剑生生刺入他的身体。

钟夫人惶急之下,忙拔出长剑,扑上去按住他的剑创,惊道:“万仇,万仇,你怎么不躲呢?”钟万仇苦笑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要离我而去,我……还不如死了的好。”

钟夫人哽咽道:“万仇,你这又是何苦呢?罢了,我哪都不去了,我留在这里好好照顾你。”钟万仇喜道:“真的,太好了。”他大喜之下,牵动伤口,鲜血又如泉涌。

钟夫人眼见丈夫神情委顿,脸色渐白,甚是担心,说道:“我不去救灵儿啦,她自己闯的祸,让她听天由命罢。”她将丈夫扶到一边,纵身来到段誉身前,说道:“段公子,你去跟司空玄说,我丈夫是当年纵横江湖的‘马王神’钟万仇。我是甘宝宝,有个外号可不大好听,叫作‘俏药叉’。他倘若胆敢动我们女儿一根毫毛,叫他别忘了我们夫妻俩辣手无情。”

段誉闻言,心下焦急,但觉这对夫妻好生奇怪,亲生女儿性命堪虞,他们却在这里,为了些无妄之事,弄成这样。如今想要用两个名头吓倒司空玄,实令他不敢苟同,急忙劝道:“不行呀,钟夫人,你们要是不去救钟姑娘,她可就死定了。”

钟夫人虽也不舍得女儿,可她对丈夫心下有愧,只好说道:“段公子,如今能救灵儿的,只有段正淳。”段誉惊道:“什么!我爹!”

甘宝宝将段誉带到一边,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,塞在段誉手中,低声道:“你将这东西赶去交给你爹爹,请他出手救我们的女儿。”

段誉一脸为难道:“让我回去找我爹!不行,我是逃……”他本想说自己是逃婚出来,可如今性命攸关,只得说道:“我爹爹如肯出手,自然救得了钟姑娘,只不过此去大理路途不近,就怕来不及。”

钟夫人道:“你出谷向东走,可以看见一个茅屋,你和那个主人说:‘俏药叉’甘宝宝,要你来借一匹马。”段誉答道:“好,我马上就去。”

钟夫人拉住段誉又再说道:“ 段公子,你一定要跟你爹爹说:‘请他出手救我们的女儿’这十个字。”不等段誉回答,转身奔到丈夫身畔,扶起了他,迳自去了。

 

 

5

 

段誉听从钟夫人的嘱托,来到山下茅屋,前来向屋主借马。刚到茅屋附近,猛听得门内忽律律一声长声马嘶,段誉不自禁的喝采:“好马!”大门打开,探出一个马头,一对马眼炯炯有神,顾盼之际,已显得神骏非凡,嗒嗒两声轻响,一匹黑马跨出门来。马蹄着地甚轻,身形瘦削,但四腿修长,雄伟高昂。

段誉对此马甚是喜爱,不待与主人招呼,便已竟自上前轻抚马鬃。这马仅是‘嘶,嘶’两声,却也未曾闪躲反抗,到像是很享受段誉的抚触。段誉见此,也很是高兴,只听屋内一声冷傲清冷之音传入耳边,道:“好大胆的盗马贼。”随着这一声呼喝,一支短箭射了出来,钉到他身后木柱之上,与段誉差身而过,不过数寸,直吓得他一身冷汗。

他虽是奉命借马,但事先没得主人允许,便自行上前摸马,实在是理亏的紧。段誉连忙拱手作揖道:“误会,误会,我叫段誉,是奉了‘俏药叉’甘宝宝之命,来向这里的主人借一匹马的,失礼之处,还请姑娘见谅!”

那屋中主人仍是冷冰冰地说道:“既然是师叔借马,那你就用吧。”段誉连声道谢,道:“多谢姑娘,多谢,在下办完事,一定将马儿奉还,途中绝不会亏待它的。”

这女子听闻,语气稍缓,道:“这马叫黑玫瑰,脾气倔烈的很,往日没有我的允许,绝不肯让生人触碰。它肯容你轻抚,也算和你有缘,你既肯善待于它就好。若是我发现它身上有鞭痕,便剁了你的手替它出气。”

段誉不怒反笑,心想这姑娘的脾气,到和这马儿得名字挺像的,她虽说剁了我的手,可听闻我会善待她的马儿,语气却也缓和不少,当真如这黑玫瑰般冷傲倔强,不肯服输。屋中女子见他也不答话,却在门外傻笑,不禁恼怒道:“你笑什么,还不快去,速速了结事情,也便早日归还。”

段誉一听不错,时间紧迫,此去大理路途遥远,不能再耽误了,忙道:“是,是,我这就去, 姑娘保重。”说罢,解下缰绳,骑上黑玫瑰奔驰而去。

这黑玫瑰不用推送,却也奔行如飞,段誉但觉路旁树林犹如倒退一般,不住从眼边跃过,更妙的是马背平稳异常,绝少颠簸起伏,心道:“这马如此快法,明日午后,准能赶到大理。”

不到一盏茶时分,便已驰出十余里之遥,突然前面一群人拦在路前,有位婆婆喝道:“小贱人,站住!”只见刀光闪动,一柄单刀劈将过来。但黑马奔得极快,这刀砍落时,黑马已纵出丈许之外。一幌眼间,黑马已将她们抛得老远。

段誉寻思:“她怎么骂我‘小贱人’?是了,她们要找这黑玫瑰主人的晦气,认马不认人,真是莽撞。”他转念一下:“啊哟,不好!我幸赖马快,逃脱这些人的伏击。 可他们似乎武功不弱,倘若借马的小姐不知此事,毫没提防,难免要遭暗算。我非得回去报讯不可!”当即勒马停步,说道:“黑玫瑰,有人要暗害你家小姐,咱们须得回去告知,请她小心提防。”

当下掉转马头,又从原路回去,来到茅屋不远处,远远望去,便已见着一群人,将茅屋团团围住。段誉顿时心中七上八下,惶恐不安道:“糟糕之极,屋子都让人围住了,不知那姑娘是否已遭毒手。”

段誉正在思量,若此时大声呼喊,固然已是不及,反而会使激战一触即发。不如仗借黑玫瑰之脚力,突破重围,将那姑娘带走便是。正待他要催马上前,段誉只觉右臂上一紧,已给人扯下马来。有人喝道:“小子,你干什么来啦?瞎闯什么?”

段誉不禁暗暗叫苦:“我这可叫做自投罗网了。不但未救到人,反而先被人所擒了,不过事已如此,只有先过去再说。”他稍定心神,说道:“我是来找茅屋主人报信的,你待怎样?”

这人怒道:“好小子,通风报信坏爷的好事,还敢如此理直气壮,你到底仗的何人的势?”不待段誉回答,只听前方一老妪喝道:“老徐,你和那小子啰嗦什么,还不把他带过来,这小子骑着那小贱人的坐骑,定是她的相好。这小贱人暗器厉害的紧,咱们如此僵持着也不是办法,你既擒住了他,便用这小子逼她出来。”

段誉挣扎着说道:“你放开我,我自己过去。”这老徐也发现这小子不会武功,晾他也逃脱不了,便松了他的钳制。

段誉也不逃走,大踏步的来到茅屋近前, 他见此阵仗,便已打定了主意:“既已身履险地,能设法脱身,自是上上大吉,否则瞧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,纵然跟他们多说好话,也是无用。”便对那老妪说道:“你这胖婆婆说话好不知羞,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姑娘,还要行此龌龊行径,我绝不会让你等如此妄为。”

那老妪喝道:“臭小子,大言不惭,我看你能救这小贱人不能?”那胖婆婆抢上两步,左手钢刀便向段誉颈中砍去。只听‘铛’的一声,茅屋中一枚暗器飞出,直击那婆婆钢刀,将她震将出去,这才救了段誉的性命。

段誉认得那枚暗器,知道是那黑玫瑰的主人相救,忙不迭得朝茅屋内喊道:“多谢姑娘相救。”那平婆婆一把拉过段誉,将钢刀架到他的脖子上,喝道:“小贱人,暗器伤人算什么本事,你不想这小子死,便出来较量。”

段誉早已不计生死,眼见利刃加身,不但不惧,反而调侃那平婆婆道:“我与这姑娘素未平生,你用我相协,当真愚蠢的紧。你无凭无据,却在此毁人清誉,可见人品卑劣,死后定会下那拔舌地狱,受尽苦楚。”

那平婆婆眼睛瞪得凸圆,狠狠的瞪着段誉,心道,“等引出那小贱人,非将这贼小子千刀万剐,方可泄我心头之恨。”不待她再次开口相协,这茅屋大门缓缓而开。段誉抬眼望去,只见一黑衣女子慢步而出,她身形苗条,一丛乌油油的黑发作闺女装束,脸上一袭黑纱半遮面,一双眼亮如点漆,直直向他射来。

段誉见这姑娘身形姣好,却是一袭黑衣遮面,不由得好奇心起,不知她为何要遮住半扇容颜。远远望去,但见她目光清冷幽然,如此一位娇弱女子,面对强敌环饲,神色不惧不畏,坦然而立,心中不由得一阵钦佩,却又不禁为她担心。思及此,他开口喊道:“姑娘,黑玫瑰就在不远处,你快唤它前来,量他们也追你不上。”

这平婆婆见这黑衣女子现身 ,登时精神一凛,听这小子让她策马逃走,更是层层戒备起来,却也不敢贸然出手。

那姑娘并不答话,也未呼唤黑玫瑰,反而缓缓问道:“你有要事要办,故借马离去,此时又回来作甚?”段誉一怔,便即答道:“在下骑了黑玫瑰,途中遇到伏击,他们误将在下认作姑娘,口出不逊之言,在下觉得不妥,非来向姑娘报个讯息不可。想请姑娘及早趋避,不料还是来迟了一步,仇人已然到临。真是抱憾之至。”

那姑娘语间清脆动听,但语气仍是不带丝毫暖意,道:“你不会武功,反被人所擒,我若策马而去,你定死在这些人手中,你不后悔吗?”段誉苦笑道:“段誉虽不会武功,但也晓得大丈夫行事,但求义所当为,有何后悔可言?”

那平婆婆突然粗声喝道:“够了,你们两个小娃娃,没完没了,啰嗦个甚,小贱人,快来受死吧。”黑衣女子冷冷的道:“你已活了这大把年纪,要死也不争这一刻。苏州那姓李的恶婆娘干么自己不来跟我动手,却派你们这批奴才来跟我罗唣?”

瑞婆婆道:“我们夫人何等尊贵,你这小贱人便想见我们夫人一面,也是千难万难。你知道好歹的,乖乖的跟我们去,向夫人叩几个响头,说不定我们夫人宽洪大量,饶了你的小命。这一次你再想逃走,那就乘早死了这条心。你师父呢?”

黑衣女子突然叫道:“我师父就在你背后!”

瑞婆婆、平婆婆等都吃了一惊,一齐转头,背后却那里有人?

便在此时,这黑衣女子以袖箭直射平婆婆钢刀,再以袖中彩带一卷,便将段誉带到近前。段誉见这干人个个神色惊惶,都上了个大当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
平婆婆怒道:“你笑什么?”段誉笑道:“我前几日便以此法骗了恶人离去,没想到今日这姑娘也是如此,却也骗过你们这帮恶人,当真蠢钝的紧。”不待平婆婆发飙,那黑衣女子双眉低皱,低声喝道:“闭嘴,若非你来碍事,我怎会出此下策。”这语气之中,倒显怒意不足,却又多了些娇羞之感。

段誉不敢再笑,瑞婆婆道:“平婆婆,别理这臭小子!擒住这小贱人要紧。”向黑衣女子说道:“小贱人,你从江南一路逃到大理。我们万里迢迢的赶来,你想是不是还能善罢?我们就算人人都死在你手下,也非擒你回去不可。你出手吧!”

段誉听瑞婆婆的口气,对这黑衣女子着实忌惮,才迟迟没有出手,不由得暗暗称奇。平婆婆手握双刀,数次走近黑衣女子背后,总是立即退回。周围众人都走上几步,作势要扑上攻击,却无人敢率先发难,都想着让别人打头阵,自己坐收了功劳去。

可如此僵持也不是办法,只要有人一声令下,这十余件兵刃齐齐砍来,那便如何是好?眼见局势一触即发,段誉暗暗叹息,“段誉呀段誉,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,眼见这姑娘被人欺辱围攻,却半点帮不上忙,真是无用之极。好!今日救不了这姑娘的性命,便陪她一起死了便是。”

他打定主意,便也不再害怕,大喝一声,道:“你们这许多人,围攻一个赤手空拳的孤身弱女,哪还有王法天理么?”抢上数步, 将这黑衣女子挡在身后,喝道:“你们胆敢动手?”他虽不会半点武功,但正气凛然,自有一股威风。

瑞婆婆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,心下倒不禁嘀咕,料想这少年若不是身怀绝技,故意装模作样,便是背后有极大的靠山。她奉命率众自江南来到大理追擒这黑衣女郎,在此异乡客地,实不愿多生枝节,说道:“我们与你无冤无仇,阁下若肯离去,我们绝不阻拦,但这小贱人必须留下。”语气竟然客气了些。

段誉道:“我不走,你们以众凌寡,恃强欺弱。这许多人一起来欺侮一个孤身少女,未免太不光采。”他倒退两步,低声道:“姑娘快逃,我设法稳住他们。”他此时离那黑衣女子约莫两尺之处,忽然闻到一阵香气,似兰非兰,似麝非麝,气息虽不甚浓,但幽幽沉沉,矩矩腻腻,闻着不由得心中一荡。

黑衣女子也低声道:“你为我送了性命,当真不后悔么?”段誉道:“死而无悔。”黑衣女子又问:“你不怕死么?”段誉叹了口气,道:“我自然怕死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

黑衣女子突然大声道:“你手无缚鸡之力,逞什么英雄好汉?”右手突然一挥,两根彩带飞出,将段誉缚住了。瑞婆婆、平婆婆等人见她突然袭击段誉,都是大出意料之外,惊愕之际,黑衣女子左手连扬。段誉耳中只听得咕咚、砰嘭之声连响,左右都有人摔倒,眼前刀剑光芒飞舞闪烁,自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已被提在空中。

这几下变数实在来得太快,他霎时间不知身在何处,但听得四下里吆喝纷作:“莫让贱人逃了!”“留神她毒箭!”“放飞刀!放飞刀!”跟着玎当呛啷一阵乱响,他身子又是一扬,马蹄声响,已是身在马背之上,动弹不得。

只觉自己后颈靠在一人身上,鼻中闻到阵阵幽香,正是那黑衣女子身上的香气。蹄声得得,既轻且稳,敌人的追逐喊杀声已在身后渐渐远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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