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龙八部誉婉篇(二)

 

第一回    初出茅庐意气生 马疾香幽醉红颜

2

 

且说段誉尚不知伯父已将此事解决,但他生性乐观,亦不以风餐露宿为苦,连日来游山玩水,倒也落得个悠闲自在。

一日,段誉走到大理无量山附近,见一批批武林人士成群上山,他好奇上前询问。原来这无量剑分为东西两宗,每五年比试一场,争夺无量山剑湖宫的居住权。他少年心性,又是极爱热闹,多日来不见追兵前来,更是放松了心情,此番热闹自是免不了上山一观。

这西宗掌门辛双清和东宗掌门左子穆各自派其得意弟子,出场比试。段誉在山下结识了一位姓马的武林人士,便随他一同上山,他轻摇折扇,站在一旁观看,不过他不懂武功,也不爱看人打打杀杀,看了一会便觉无趣,就在他准备离去之际,突见眼前一中年汉子佯作失足,向前跌去,样子甚是滑稽,不由得嗤笑出声。

其实这招乃是虚招诱敌之计,此人一个晃身,却也因此得胜。这人姓龚名光杰,乃是东宗掌门左子穆坐下得意弟子,他此次得胜,为东宗挣得剑湖宫五年使用权。左子穆本来十分高兴,在辛双清面前假意寒暄客套一阵,转眼瞪向嗤笑之人。只见他一袭青衣,手拿折扇,作书生打扮,却也猜不出此人是何门路,师承何人,但他既敢如此无忌,想来也有些手段。

左子穆略一抱拳,冷眼问道:“这位公子,不知如何称呼,武功出自哪一位高人门下?”段誉见他突然问询,也略一施礼应答曰:“在下姓段,单名一个誉字,我从没学过什么武艺。左掌门若问教我读书易礼的师傅,到是有不少,不知您找他们哪位呀?”

段誉刚刚说完,引起周围一片哄笑,左子穆自不相信其言,以为他有意戏耍于己,不禁心中有气,道:“我那劣徒适才以虚招‘跌扑步’获胜,段公子似乎颇不以为然,不如下场指点小徒一二如何?”

段誉不以为意,微笑回道:“左掌门误会了,在下并无意冒犯这位仁兄,只是见他摔得滑稽,不论他真摔还是假摔,忍不住总是要笑的。”左子穆听他说话越来越狂妄,不禁气塞胸臆,向龚光杰命道:“光杰,刚才人家笑你呢,你下场请教请教吧。”

龚光杰巴不得师父有这句话,当下抽出长剑,往中间一站,倒转剑柄,拱手向段誉道:“段公子,请!”段誉道:“很好,你练吧,我瞧着。”

龚光杰登时脸皮紫胀,怒道:“你说什么?我师父叫你小子也下场来比划比划。”

段誉轻挥折扇,摇了摇头,说道:“你师父是你的师父,你师父可不是我的师父。你师父差的动你,你师父可差不动我。你师父叫我跟你比剑,我一来不会,二来怕输,三来怕痛,四来怕死,因此是不比的。”

他这番说辞,什么‘你师父’‘我师父’的,如同绕口令一般,直说得几位西宗的女弟子,咯咯娇笑出声来。

龚光杰大踏步过来,伸剑指向段誉胸口,喝道:“你到底是真的不会,还是装傻?”段誉见剑尖离胸不过数寸,只须轻轻一送,便刺入了心脏,脸上却丝毫不露惊慌之色,说道:“我自然是真的不会,装傻有什么好装的?”龚光杰道:“你到无量山剑湖宫中来撒野,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。你是何人门下?受谁的指使?若不直说,莫怪大爷剑下无情。”

段誉道:“你这位大爷怎地如此霸道?我平生最不爱瞧人打架。贵派叫做无量剑,住在无量山中。佛经有云:‘无量有四:一慈、二悲、三喜、四舍。’这‘四无量’么,众位当然明白:与乐之心为慈,拔苦之心为悲,喜众生离苦获乐之心曰喜,于一切众生舍怨亲之念而平等一如曰舍。无量寿佛者,阿弥陀佛也。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……”

他唠唠叨叨的说佛念经,龚光杰听得不耐烦了,一剑向段誉刺来。龚光杰虽气这臭小子满口胡言乱语,却也非成心要他性命,只是要试出他的身手,他这般妄语到底是受何人指使。段誉眼见一剑刺来,待欲闪躲,却已然不及。不料剑到胸口数寸,突然半空中飞下一件物事,缠住龚光杰的手腕。他心下一惊,只见缠在腕上的竟是一条赤尾金线蛇,青红斑斓,甚是可怖。

龚光杰脸色大变,边跳边叫道:“蛇,有蛇!”他左抓右挠,扭转身子,试图将这赤尾金线蛇甩开。这下变故古怪之极,众人正惊奇间,忽听得头顶有人噗哧一笑。众人抬起头来,只见一个少女坐在梁上,一边笑一边磕着瓜子。

段誉抬头望着她,只见这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,一身青衫,笑靥如花,她双脚荡啊荡的,似乎这么坐梁上甚是好玩。段誉问道:“这位姑娘,是你救我的么?”那少女道:“那恶人打你,你为什么不还手?”段誉摇头道:“我不会还手……”

他俩一问一答,旁若无人,左子穆见徒儿这幅模样,一怒之下,提剑向赤尾金线蛇砍去。谁知那少女一声口哨,便召回小蛇,放入袋中,随后嗔斥道:“这是我辛苦养来喂貂儿的,可不能被你砍了去。”左子穆怒道:“你是谁家女娃娃,到这儿来干什么?快跳下来!”

这小丫头头一偏,赌气道:“你这么凶,我才不下去,你有本事上来抓我。”

左子穆以一派宗师,终不能当着许多武林好手、门人弟子之前,去抓个小姑娘。他脸色一沉,正要发话令弟子上去抓人,只见门外闯进一个人来,刚进大厅,就摔倒在地。左子穆失声叫道:“容师弟。”

只见此人摔将进来,便已毙命,左子穆忙上前解开他上衣查察伤势。衣衫解开,只见他胸口赫然写着八个黑字:“神农帮诛灭无量剑。”众人不约而同的大声惊呼。

左子穆令龚光杰,干光豪外出查探,其他弟子在剑湖宫四周戒备。此时大厅之中,多在关注这一变故,无暇顾及其他。段誉对这打打杀杀之事可没兴趣,他抬头望着梁上那少女,只见她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来吃,两只脚仍是一荡一荡的,忽然将一粒瓜子往段誉头上掷去,正中他额头,笑道:“喂,你吃不吃瓜子?上来吧!”

段誉道:“没梯子,我上不来。”那少女道:“这个容易!”从腰间解下一条绿色绸带,垂了下来,道:“你抓住带子,我拉你上来。”段誉道:“我身子重,你拉不动的。”那少女笑道:“试试看嘛,摔你不死的。”段誉见衣带挂到面前,伸手便握住了。那少女道:“抓紧了!”轻轻一提将他拉上横梁。

段誉突然腾空而起,心下一紧,待到梁上,双手扶了扶房梁,这才坐稳。那少女笑道:“你当真一点儿也不会武功,那可就奇了。”段誉道:“有什么奇怪?”那少女道:“你不会武功,却单身到这儿来,那是定会给这些恶人欺侮的。你来干什么?”

段誉正要相告,忽得脚步声响,干光豪、龚光杰两人奔进大厅。龚光杰道:“师父,他们用箭射过来一封信封,信上写得好生无礼。”说着将信呈上。

左子穆见们封上写着:“字谕左子穆”五个大字,便不接信,说道:“你拆来瞧瞧。”龚光杰道:“是!”拆开信封,抽出信笺。

那少女在段誉耳边低声道:“打你的这个恶人便要死了。”段誉道:“为什么?”那少女低声道:“信封信笺上都是毒。”段誉道:“哪有这么厉害?”

只听龚光杰读道:“神农帮字谕左……听着(他不敢直呼师父之名,读到“左”字时,便将下面“子穆”二字略过不念):限尔等一个进辰之内,自断右手,折断兵刃,退出无量山剑湖宫,否则无量剑鸡犬不留。”突然间砰的一声,龚光杰仰天便倒。干光豪站在他身旁,忙叫:“师弟!”伸手欲扶。左子穆抢上两步,翻掌按在他的胸口,轻力微吐,将他震出三步,喝道:“只怕有毒,别碰他身子!”只见龚光杰脸上肌肉不住抽搐,拿信的一只手掌霎时之间便成深黑,双足挺了几下,便已死去。

段誉见这人竟真的中毒死去,心下一惊,刚要问这姑娘如何知晓,谁知这少女率先问道:“你喜不喜欢看打架呀?”段誉摇头道:“我最讨厌人家打打杀杀了。”那少女笑道:“那我们两个走吧。”他本意来此看看热闹,不想徒惹是非,这些许时候,便已死伤两条人命,心下着实不忍,于是点头道:“好吧,我们走。”

那少女带他飞下房梁,两人刚刚站定,准备离去。左子穆长剑斜横胸前,拦住他们的去路,厉声喝道:“站住,你这女娃子善用毒物,定是神农帮的奸细。你不交代清楚,休想离去。”

那少女向段誉道:“这长须老儿要杀我呢,你说怎么办?”段誉摇了摇手中折扇,道:“姑娘说怎么办便怎么办。”那少女道:“要是他一剑杀死了我,那便如何是好?”段誉道:“咱们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,瓜子一齐吃,刀剑一起挡。”那少女道:“这几句说得挺好,你这人很够朋友,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,走吧!”跨步便往门外走去,对左子穆手中青光闪烁的长剑恍如不见。

左子穆长剑一抖,众无量剑门人也将他二人围作一团。眼见突围而出是难上加难。那少女在腰间皮囊上一拍,嘴里嘘嘘两声,忽然间白影一闪,一只白貂蓦地跃出,扑向众人。

左子穆急忙令众人闪开,高声大叫:“这貂鼠有毒,大家小心。”就在众人闪躲应对貂鼠之际,这少女趁乱拉着段誉逃出剑湖宫。

无量剑众弟子有的在练武厅内,有的在外守御,以防神农帮来攻。两人出得剑湖宫来,竟没遇上一人。段誉见无人追赶,这才放下心来。

此时,那貂鼠在霎那间震慑敌人后,便又迅速的回到主人身边。段誉想到刚刚貂鼠的神勇,便也来了兴致,问那少女道:“你的貂鼠好可爱,它叫什么名字?”

那少女回道:“它叫闪电貂。”段誉见貂儿皮毛润滑,一双红眼精光闪闪瞧着自己,甚是可爱,问道:“我摸摸它不打紧吗?”那少女道:“你是我的朋友,当然可以了。”段誉伸手在貂背上轻轻抚摸,只觉着手轻软温暖。

段誉好奇问道:“听刚才的人说,闪电貂有毒是不是呀?”那少女点头道:“是啊,我的闪电貂奇毒无比,这世上除了我爹,没人会解它的毒。”

段誉心道幸好刚刚没有伤到人,不过能养出这貂鼠的人,应该也是个大大有来头的人,于是问道:“你爹真有本事呀,他尊姓大名呀?”

那小丫头对段誉很是投缘,对他也是无所顾忌,顺便自报家门道:“我爹爹姓钟大名万仇,至于我的名字嘛,我爹和我娘都叫我灵儿。”

段誉说道:“原来你叫钟灵,我叫段誉。”钟灵也不避讳,随即喊道:“段大哥。”二人相视一笑。

段誉突见东边山腰里冒起一条条的袅袅青烟,共有十余丛之多,不知道是甚么意思。于是问道:“钟姑娘,你看着一缕缕青烟是何缘由呀?”

钟灵答道:“这些青烟是神农帮在煮炼毒药,待会用来对付无量剑的。我们还是悄悄溜了出去,免得受到牵累。”

段誉摇了摇摺扇,大不以为然,道:“这种江湖上的凶杀斗殴,越来越不成话了。就算有什么恩怨难解,也当申明官府,请父母官禀公断决,怎可动不动的便杀人放火?咱们大理国难道没王法了么?”

钟灵听他口气,不觉好笑道:“听你口气倒像是什么皇亲国戚、官府老爷似的。我们老百姓才不来理你呢。好了,段大哥,趁他们还未发现,我们还是快走吧。”

段誉首次踏足江湖,虽经剑湖宫之险,仍不知人心险恶。他身为大理世子,此处无量山仍是大理地界,既然遇到这种不法之事,他理当劝上一劝。于是对钟灵说道:“不成,我要去见他们帮主晓谕一番,不许他们这样胡乱杀人。”

钟灵急忙拉住他说道:“欸,段大哥,咱们别生事了,快些走吧。”段誉自认佛法精湛,辩才无双,自己诚心劝诱,定能让神农帮回心转意,他拍了拍钟灵的手,让她放心,道:“不用为我担心,我一会儿就回来,你在这儿等我。”说着大踏步便向青烟升起处走去。

钟灵见他不听劝告,自知此行凶险,不放心他独往,于是喊道:“段大哥,你说过的,我们瓜子一起吃,刀剑一起挡。”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,不再劝说。

段誉走近前去,见人丛中一个瘦小的老者坐在一块高岩之上,高出旁人,颏下一把山羊胡子,神态甚是倨傲,料来便是神农帮主司空玄了,于是拱手一揖,说道:“司空帮主请了,在下段誉有礼。”

司空玄也不起身,见他还算有礼,便即问道:“阁下前来有何要事?”

段誉侃侃而谈道:“听说贵帮跟无量剑结下冤仇,在下适才眼见无量剑中二人惨死,心下甚是不忍,特来劝解。要知冤家宜解不宜结,何况凶殴斗杀,有违国法,若教官府知道,大大的不便。请司空帮主悬崖勒马,速速归……”

不待段誉说完,司空玄便厉声喝道:“你这小子是何门派,竟敢替无量剑求情,还拿官府压我们,真是不自量力。”说罢,反手便将段誉擒住。钟灵急道:“司空帮主,我段大哥好言相劝,你不允那也罢了,何必动蛮?”

司空玄冷声道:“ 你们此时前来劝说,其中定有蹊跷,必是无量剑派来的奸细人,将这女娃娃也绑了,我要好好拷问他们的来历。”

钟灵武艺低微,神农帮又人多势众,不出几个回合,便被一人抓住右臂,钟灵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痛得花容失色,左手一抖,口中嘘嘘两声,突然间白光一闪,神农帮几名弟子中毒倒地。

司空玄见状也是面色一沉,他将段誉交给其他门人,令弟子左右包抄,务必拿下那女娃子,逼她交出解药。神农帮弟子几经尝试擒拿钟灵,都被闪电貂逼退。

司空玄眼见旁边有一深坑,趁貂鼠攻击旁人之时,飞身来到钟灵身后,将其打落坑中。谁知闪电貂户护主心切,一下扑咬到司空玄手臂。司空玄又惊又怒,道:“铲泥掩盖,将女娃娃连毒貂一起活埋了。”帮众手上有的是挖掘药物的锄头,当即在山坡上挖起大块泥土,纷纷向钟灵身上抛去。

段誉心想祸事由自己而起,钟灵惨遭活埋,自己岂能独活,他奋力挣脱钳制,扑在钟灵身上,抱住了她叫道:“左右是同归于尽,钟姑娘,我陪你一起死。”只觉土石如雨,当头盖落。

片刻之间,土石已堆到二人颈边。钟灵只觉身上沉重之极,段誉抱住了自己,两人身子被埋在土中,只露出头脸在外,再也动弹不得。

司空玄阴恻恻的道:“女娃娃,你要死是要活?”钟灵道:“我自然要活。你若将我和段大哥害死,你这许多人也活不成了。”司空玄道:“好!那你快取解治貂毒的药物出来,我便饶你一命。”钟灵摇头道:“饶我一命是不够的,须得饶我们二人两命。”司空玄道:“好吧!饶你两人小命,那也可以。解药呢?”钟灵道:“我身上没解药。这闪电貂的剧毒只有我爹爹会治。”

司空玄道:“你爹爹叫什么名字?”钟灵道:“你这人年经纪不小啦,怎地如此不通情理?我爹爹的名字,怎能随便跟你说?”

司空玄行走江湖数十年,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声,今日遇到了钟灵和段誉这两个活宝,倒也真是束手无策。司空玄沉声问道:“给这鬼毒貂咬了,活得几日?”钟灵见他脸色不佳,也不敢再行顶撞,于是答道:“我爹爹说,可活得七天,不过……不过你司空帮主内力深厚,武功了不起,只怕……一定能多活几日。”

司空玄哼了一声,道:“拉这小子出来,给他服七日断肠散。”诸帮众答应了,将段誉从土石中拉出来。钟灵急叫:“喂,喂,这不干他的事,可别害他。”

一名帮众从药瓶中倒了半瓶红色药末,逼段誉吞服。钟灵大叫:“这是毒药,吃不得的。”段誉一听“断肠散”之名,便知是厉害毒药,但想身落他人之手,又岂能拒不服药?当即慨然吞下,嗒了嗒滋味,笑道:“味道甜咪咪的,司空帮主,你也吃半瓶么?”司空玄怒哼一声。

他们神农帮受天山灵鹫宫之命,前来攻占剑湖宫,此事事关重大,他们不敢擅离,若有半分差池,今年生死符的解药无望,还不如死在貂毒之下。为今之计只有靠这小子取得解药了,若然取不到解药,大不了也是同归于尽。司空玄打定主意说道:“这断肠散七日之后毒发,肚肠寸断而亡。你去取貂毒解药,若在七日之内赶回,我给你解毒,再放了这小姑娘。如若不回,我将她大卸八块,丢在油锅里炸。”

钟灵想了想,说道:“你放我出去,我要将我家的位置告知段大哥。”司空玄命帮众关将钟灵掘了出来,先用铁铐铐住她双手,再掘开她下身的泥土。

段誉走了过去,钟灵在他耳边念念碎碎一番,述说家中地址。也亏段誉记心极佳,钟灵所说的道路东转西曲,南弯北绕,他听过之后便已记住,待钟灵说完,道:“好,我去啦。你放心,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。”说完转身便走。

钟灵忽然想起一事,道:“段大哥,我爹最恨姓段的人了,你千万不要说自己姓段,还有,你将我这双鞋子脱下来,你爹爹妈妈见了自然认得。”

段誉点点头,俯身去除她鞋子,左手拿住她足踝,只觉入手纤细,不盈一握,心中微微一荡,抬起头来,和钟灵相对一笑。

3

 

段誉迳向西行,他虽不会武功,但年轻力壮,脚下也甚迅捷,走出十余里,已经到无量山峰的后山。这时,突然从山间冲出一批人,将他团团围住。这带头之人正是左子穆坐下弟子干光豪,他本职便是看守后山无量玉璧,此时为防御神农帮来犯,更是加派了不少人手。

干光豪见这戏耍师兄,随后逃走的臭小子,竟然跑到这里,立时带人将他围住,道:“小白脸,这么急匆匆的,干什么去?”段誉心道之前虽与无量剑有些误会,但自己为了替他们求情,落得如此地步,还害了钟姑娘,这些人怎么也会卖他些人情,于是答道:“这位仁兄,在下之前为了化解你们无量剑与神农帮的恩怨,特意劝说司空帮主,岂知却被他所擒,钟姑娘情急之下放出闪电貂,将司空帮主等人咬伤,如今钟姑娘落到他们手上,我急着去取解药,望阁下高抬贵手,放段誉过去吧。”

说罢,便要离去,谁知这干光豪一把将他拦住,笑道:“哦,你这小子,当自己是武林盟主呀,还大言不惭的要化解我们的恩怨,当真可笑之极。就算司空玄这老贼,跪地求饶,也难抵他杀我师兄、师叔之仇。你小子,想救司空玄,恐怕你这小命,要留在这了。”

段誉心道:‘当初父亲常说江湖险恶,我尚觉人性本善,只要有理自可行遍天下。如今见来,这所遇之人,除了钟姑娘与自己脾性相投、生死相交,这神农帮也好,无量剑也罢,当真是都是一丘之貉,不可理喻。’他自知干光豪已起杀心,便要想个法子脱困,自己死了不打紧,万不可连累了钟姑娘。

他灵光一闪,突然抬手向干光豪后面一指,道:“啊!司空帮主,你怎么来了?”那干光豪嘴上说的厉害,但一听司空玄真的到了,自己万万不是对手,他心下甚惊,急忙回头观看。

段誉趁机将他推开,冲了过去。干光豪回头一见无人,便知道自己上了那小子的当了,急忙喊道:“快追,别让他跑了。”段誉奔出一阵,双腿酸软,气喘吁吁,只听得背后干光豪叫道:“前面是本派禁地,任何外人不得擅入。你犯了本门大忌,我叫你死葬身之地。”干光豪知道本门禁地,连自己也不得入内,于是拦住众弟子,只得在外叫嚣。

谁知段誉不但不理,反而脚下加紧,跑得更加快了。突然间脚下踏了个空,他不会武功,急奔之下,如何收势得住?身子登时堕下了去。他大叫:“啊哟!”身离崖边失足之处已有数十丈了。

幸得途中一松树支撑,使他下堕的巨力暂有消减,这一下虽是重重摔在地上,疼的他爬不起来,幸也没受得什么伤。

待得疼痛稍减,段誉挣扎着爬了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泥土。他顺着山涧,四处观望,发现前方不远处,有一个三尺来高的山洞。段誉自知此处悬崖峭壁,不说自己不会武功,就算会些武功,也未必上的去,不如进山洞看看可有其他出路。

他也没去多想洞中有无危险,便弯腰走进洞去,走得十余步,洞中已无丝毫光亮。他继续向前,突然间砰的一声,额头撞上了什么东西。幸好他走得甚慢,这一下碰撞也不如何疼痛,伸手摸去,原来前边是一扇石门。他手上使劲,慢慢将门推开了,眼前陡然光亮。

段誉急忙闭上双眼,待得稍微适应了光亮,这才睁眼看去,这山洞之内,果然是别有洞天。想来当年造这石室之人,必是花了偌大的心力,才可完成这旷世之举。山洞之中,有一巨型水晶,巧妙将外界光源,引到石室当中,室内断桥流水,桌椅板凳,一应俱全。

段誉一边欣赏室内陈设,一边胡思乱想,这石室之前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人,又有着一段怎样离奇的故事。想着想着,不禁对这石室主人憧憬起来,心道:“能幻化出如斯景致,说不定是神仙修炼的洞府呢?就算是隐世于此的高人,也必是神仙一般的人物?”

他继续前行,沿着石级向下十余级后,面前隐隐约约的似有一门,伸手推门,眼前陡然一亮,失声惊呼:“啊哟!”

眼前一个宫装美女,手持长剑,剑尖对准了他胸膛。

过了良久,只见那女子始终一动不动,他定睛看时,见这女子虽是仪态万方,却似并非活人,大着胆子再行细看,才瞧出乃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。这玉像与生人一般大小,身上一件淡黄色绸衫微微颤动;更奇的是一对眸子莹然有光,神彩飞扬。

玉像脸上白玉的纹理中隐隐透出晕红之色,更与常人肌肤无异。段誉侧过身子看那玉像时,只见她眼光跟着转将过来,便似活了一般。他大吃一惊,侧头向右,玉像的眼光似乎也对着他移动。不论他站在那一边,玉像的眼光始终向着他,眼光中的神色更是难以捉摸,似喜似爱,似是情意深挚,又似黯然神伤。

段誉乍见之下,确实惊为天人,且这雕像之真切灵动,更不似凡间之物。莫非真是神仙下凡,在此修炼,见到我这生人闯入,才幻化成玉像的。段誉思念及此,‘咚’的一声,跪倒在地,诚心叩首道:“段誉不知神仙姐姐在此修炼,冒昧闯入真是罪该万死。望神仙姐姐赎罪,赎罪。”

他一边请罪,一边磕头,他一个头磕下去,只见玉像双脚的鞋子内侧似乎绣得有字。凝目看去,认出右足鞋上绣的是“磕首千遍,供我驱策”八字,左足鞋上绣的是“遵行我命,百死无悔”八个字。

段誉见到这几个字,自当是神仙姐姐显灵,只觉磕首千遍,原是天经地义之事,若能供其驱策,更是求之不得,说道:“神仙姐姐既有所命,段誉自当遵从。”当即“一五、一十、十五、二十……”口中数着,恭恭敬敬的向玉像磕起头来。

他磕到五六百个头,已觉腰酸骨痛,头颈渐渐僵硬,但想无论如何必须支持到底,要磕满一千个头才行。连神仙姊姊第一个命令也不遵行,还说甚么“百死无悔”!待他毕恭毕敬的磕足一千个头,待要站起,蓦觉腰间酸软,仰天一交摔倒。

他开始只想自己无意间亵渎了神灵,自当供其驱策,到了后来,全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,心想:“既然答应了尊其所命,大丈夫言而有信,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一千个头磕完才行。”此时磕完,便如完成了一见惊天大事般,心中甚是快慰。

就在他摔倒那一刹那,只听一声‘轰隆’巨响,玉像身后的石门突然打开了。段誉不禁叹道:“神仙姐姐果然神通广大,我若非磕足这一千个头,这石室之门定然不会开启的。”

段誉来到石门开启之处,只见上方凿有四字:“琅嬛福地”。一踏进门,举目四望,这洞中四周的列满木制书架,可是架上却空洞洞地连一本书册也无。他见书架上贴满了签条,尽是“昆仑派”、“少林派”、“青城派”、“山东蓬莱派”等等名称,其中赫然也有“大理段氏”的签条。但在“少林派”的签条下注“缺易筋经”,在“丐帮”的签条下注“缺降龙十八掌”,在“大理段氏”的签条下注“缺一阳指法、六脉神剑剑诀,憾甚”的字样。

他走进室中间,只见此地凸起一块磐石,磐石上方悬下两条白绸,分别写道:“汝既磕首千遍,自当供我驱策,终身无悔。北冥神功、凌波微步,为我逍遥派武功精要。神功既成,遍阅诸般武学典籍,学成下山,为余杀尽逍遥派弟子。”

段誉看到‘杀尽逍遥派弟子’,不禁一阵迟疑,就在此时,这磐石上方突然转动打开,原来这磐石也是内有乾坤。只见石内,两册钢板所制的书简,缓缓升起。段誉拿起两册书简,一一看去,看到最后,便要放回书简之时,从磐石下方突然冒出一团烈火,将两方书简烧的是干干净净。

段誉眼见火苗升起,忙放手倒退了几步,这时见书简烧完,磐石上的封口自动闭合,而上方又悬下一条白绸来,上面写道:“凡我逍遥派弟子,入门甄选甚严,必相貌俊美,必天资极高。然无缘见汝,只好舍其一尔,若无过目而不忘之能者,恐学成无望,惜哉!痛哉矣!”

段誉几经变故,却有些茫然。初时觉得如临仙境,此时看来,又好似人为所致。他心道:“依这白绸所言,想这神仙姐姐也是逍遥派门人,为何又让我杀尽逍遥派弟子呢?不过神仙姐姐就算不是神仙,但她心思之缜密,安排之巧妙,确实令我如置身仙境般飘渺,却也非常人所及。这北冥神功与凌波微步,我确已记熟,这头也磕了,我与神仙姐姐这师徒名分已定,我自当供她驱策,可是她教我学武杀人,这便如何是好?”

这玉像虽不是真的神仙,但段誉自入得洞中,便被这洞中奇景与这玉像、机关折服。自己一介凡夫俗子,有幸结识这仙子般的人物,确实略感大怀。他心中自觉,这神仙姐姐要杀之人,也必定是罪大恶极之人,只是他自幼学佛,让他杀人,确比杀了他还难。

他转念一想:“欸!对了,反正我只记住了口诀,又不去练,也不算辜负了神仙姐姐的嘱托。而且这些武学典籍也都不在了,想必在我之前已有人来此,取走典籍,说不定他已经完成神仙姐姐之命,那便不用我出手了。”段誉这番思虑,虽有些强词夺理,但总算解了他两难之忧。

这洞中诸事已了,段誉心下无忧,突然想起,自己还要赶去万劫谷要解药,救钟姑娘呢!时间如此紧迫,这又耽误了些时辰,还是快快找寻出路才是。这里机关巧妙,定然有通往外界的捷径。

他大踏步走出石室,只见室旁一条石级斜向上引,初时进来时因一眼便见到玉像,于这石级全未在意。他从进到洞中,便一路向下,此时见到上引石级,想来定是出口,不禁大喜过望,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石级,刚要离去。

忽然想到既然和神仙姐姐师徒名分已定,岂可如此离去,他回身来到玉像面前,说道:“神仙姐姐,段誉此时还有要事要办,不能在此陪伴于你,待我救了钟姑娘,便来这洞中相伴。你所托之事,段誉虽无力完成,但我必竭尽全力查清诸事原委,还你一个公道。”

平日父亲逼他做不愿做之事,他确是几经辩驳,常以孔夫子之言:‘知之者不如好知者,好知者不如乐知者。’来做推诿,其意曰:‘圣人自都叫我做喜欢的事儿,爹爹就不要为难我了吧。’

可此次他明明答应神仙姐姐,供其驱策百死无悔,却又为了不伤人命,尽说些推诿之言搪塞,心下还是有些许愧疚之念未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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